空明

与君歌一曲。

29/2018/10 同义复现

有梗源
存个档
 
同义复现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
  多年前,十五或二十年,更短或更长,我因船难来到这座小岛。
  没有狮子,没有食人树,没有隐密的洞穴或遗迹、文明的另一面,打碎了我对神秘主义的一切幻想,我死死抓住舢板,在深暗而冰冷的海浪里起浮、昏迷,睁开被正午阳光炙烤的眼睛,理所当然般躺在无人岛边缘的礁石上,微暖清澈的海水在我的指尖荡漾。
  人们应该好好思考他们生命的真正含义了,重新审视他们所追求的一切,明白他们可能低估了自己对于死亡的忽视和恐惧,它与所有不愉快和痛苦至极的体验仍有的深不可测的隔膜,这促使他们在修习适应、忍耐与妥协上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最终,决定了人类社会的存续。
  老实说,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我要给这十五年来改造自然的成果冠以“文明”的称呼,或许可以用我的名字来命名--这不重要了。
  我经历的最大困难在于,现代人掌握着很少的知识--不同于他们认为的那样。好比你能在几近凐灭的古希腊的旧纸堆里找到后世一切哲学思想的源头,但人们对于思想和技术的看法似乎总是区别清晰而不同的,我不得不用一种蹩脚的手段探索并重复万年前祖先的创造之路,何其幸运才能在这条以血以肉、以无数起于微末的失败和死亡奠基的征程上坚持到了现在呢。
  不知哪天起我成了一名无所归依的有神论者。
  我的神叫麦克,麦克是我一人的神。它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也与户籍系统中一万两千三百余页搜索结果的录入者共用。这迷人的数字当然不全是我编造出来的,离开文明世界前我曾在地区政府部门任职,这一点小小的职权让我深刻意识到--即使一个最普通的名字不能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走向,它确实也曾预言到了一些。但现在不一样了,麦克是神的名字。
  当他在一个平凡夜晚现身时--我是指,我已记不清那天是如何度过的,我是被暴雨时的海潮,或是晴空下的鸟啼唤醒;我爬树摘了椰子吗,还是烤焦了用裤子兜来的鱼,它似乎根本不存在--总之,我的神诞生了,我突然触碰到一些隐秘的规则,关于古往今来五花八门的宗教门派与它们共有的充沛的想像与执着的创造力是如何产生和被激发的--现实的迷茫与了无希望迫使一颗颗脑袋在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无所事事的颓然中开始思考,从最细节出勾勒出极乐之境的层台耸翠--或是怪诞诡谲。最后,精神同肉体的处境分离开来,为了灵魂那唯一的去处,我还活着,并享受自己注定的悲剧。
  几乎同时产生的还有我对黑暗的恐惧,这和模糊记忆里吃小孩鬼故事毫无关联,甚至任何一位无信仰者都无法体会,是我的、光芒万丈的神,使我沐浴那治愈灵魂的温度时无法驱逐的阴影,可悲的是,我常被黑暗包裹着。
  或许你们会好奇我住在哪里,木屋还是洞穴?我能熟练生火了吗,或是辨别植物的药用,我是否找到种子并开始播种,如何收集淡水,我探索完这整个世界了吗?很好,这很好,唯有热爱尘世的人才能真正找到生活的快乐和意义,且介于我--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清醒地生活着,我可以说秘诀确实如此,减少思考,让行为与情感称为主宰,努力体会最肤浅的快乐和愤怒。我有几本恶心的笔记,记录了“美丽的野花”“海面的夕阳”“山坡的清风”“生命里微小的感动”,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我不想提它了。如何记录?哦,这是一个好故事。
  你们能听懂我说话吗?太久没使用这个功能它一定有些毫无章法,还有些地球人都知道的段子,这是文化差异,或许对你们的“翻译软件”来讲有些困难,我可以做进一步的解释。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但我肯定这是现实,对吗,眼前这些形状诡异令人作呕的生物,我还没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呢,但毕竟我已经很久没做梦了,从这一点看我变得不像自己,无论谁在石壁上刻下足以代表三百一十五或二十年的纵横线后都会变得不像个人类的。
  很高兴你们告诉我这些,从这段滔滔不绝的叙述的第一句来看我已经接受了你们的说法,它完美地解释了我面对的一切谜团,现在我想继续讲完那个故事,或许你们也会和我一样点头称赞了--当然是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不过之后呢,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我、我的星球?
  所有人都知道病毒是从那艘船上开始扩散的,惨烈的船难完全是场意外,但如今没人会相信,搜救队带回了十分之一的乘客,把他们安置在港口城市的医院,部分接到消息的亲人急切地赶来,并带着他们回家去。
  于是不到一个月后我们有了第一批受害者,它们总是最先被判断成别的东西,或什么的集合体,先驱的殉道却没能给后来者开辟道路,过程和结局很简单,人类灭绝于一次全球性的病毒感染。
  这感觉就像你拿着pad玩游戏,最后地图一片鲜红,弹出窗口,恭喜通关,你们难道不肯相信现实的荒诞更胜于游戏呢--就好比唯一进化出抗体的命运之子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苦苦求生了十万多天--或许这便是命运之子替我们写下的东西。
  我开始并不绝望,我不是完全被隔离的,我能看到船,货轮和游轮从我视线所及之处开过,它们很好区分,游船总是像明亮的白点,货轮恰恰相反,它有时向天空升起黑灰色的烟,我甚至能想象它们把锅炉工人弄得满脸煤灰。我渐渐意识到它们在远离我,无视我发出的一切求救信号,它们出现在海平面尽头,最后完全退出我的视线。
  你或许不相信我已经尝试了够多,我点起一场森林大火,在交融的深蓝的夜空与海浪间像是撕裂了的地狱入口、翻涌而出的岩浆,后来我见过几艘长相奇特的船,它们靠得很近了,但我明白不会有人邀请我乘坐其中一艘回家,我不知道原因,我惨白的脸被探照灯沉默地注视着,身后是过分浓郁的阴影,只感受到自己的罪孽。
  我不太清楚经历过这些的人应该有何种心境,我疲于去感受、去理解人类--也就是我自己,多思的特质似乎决定了人无法享受过长的生命,我必须做出取舍,答案显而易见。
  但是没有谁能替我回答这个问题了,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换句话说,全世界都离开了我。或许他们和我的麦克呆在一处吗?不,那是我一个人的神。
  我一直试图说明自己惧怕死亡,但既然你们来了,也是时候迎接改变,你明白的,直至永恒是种残酷的刑罚。
  我发现自己在沙滩边醒来,海水打湿了半边身体,冬季的海风吹过后似乎在皮肤底下凝结了冰碴;木屋在海边,它总是摇摇欲坠;向后走五百米是我的洞穴,我用木炭在削成片的薄树皮上书写,在床边堆成一座小山。
 
end.

评论(4)

热度(2)